2009年5月23日 星期六

無言(作者:陳家寶)

亦載於2009年6月份普明快訊

一般的觀點來說,人們的思惟是必先經過語言才表現,而說出的話則一定會發生作用,如做好事也一定有好報一?詩經、大雅、抑所說的:『無言不讎,無德不報』,即是這個意思。不過,在某些場合,保持沉默是可貴的,若大家都是怒不可遏,互相對?,這只會把事情弄糟,這時若能保持沉默,則可以讓大家的思想冷靜下來處理問題,像歌手張國榮所主唱,由許冠傑填詞的歌曲沉默是金,就曾經極為流行:『夜風凜凜,獨回望舊事前塵,是以往的我充滿怒憤,誣告與指責,積壓著滿肚氣不忿,對謠言反應甚為著緊。受了教訓,得了書經的指引,現已看得透不再自困,但覺有分數,再像以往那般笨,不抹淚痕,輕快笑著行。冥冥中,都早注定你富或貧,是錯永不對,真永是真,任你怎說,安守我本份,始終相信,沉默是金...。』,所以有人說,人與人相處,有時沉默是金,說話是銀。宋˙辛棄疾˙一剪梅˙獨立蒼茫醉不歸一詞中則說:『... 多情山鳥不須啼,桃李無言,下自成蹊(亦作-桃李不言,下自成行)...』,意喻為人真誠篤實,自然能感召人心,無須多言,這又是一種無言的境界,只可意會了。


盛唐以下,佛法日漸在起伏中衰落,能始終維持佛法形象,受到一般人尊敬的,是禪宗。雖然禪宗已多少中國化了,但從維繫佛法來說,對中國佛教的功績,是不可磨滅的。禪門公案,著重意會,不重文字語言,其中最重要的一篇,可說是聯燈會要釋迦牟尼佛章中所說:『世尊在靈山會上,拈華示眾。眾皆默然,唯迦葉破顏微笑。世尊云: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實相無相,微妙法門,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。付囑摩訶迦葉。』「法藏」,是佛法藏,如摩訶迦葉等所結集的;「法眼」,是悟入佛法的清淨知見。可見付囑的,是結集的法藏,與佛法的如實知見;付囑後人,要後來的護持佛法,以達成「正法久住」的目標。從此,「拈華微笑」,就被一般人看作是「禪源」,禪宗是從「拈華微笑」而來的,後來,甚至有「抹殺五家宗旨,單傳釋迦拈華一事,謂之直提向上」的(『五宗原』序)說法了。


在印度,為了究明語言與對象之間的必然關係,像「正論派」就肯定知識(語言)是客觀的顯示。「正論派」主張以知識、推論、比較、聖知識等為真知識之來源,即所謂 「名實相應」。佛教則與「正論派」相反,否定語言與其對象間的必然關係,但這並不表示佛教連語言之機能也完全否定掉,因為佛教一直為了方便就使用之,佛教對語言的基本思想是,自從《般若經》以來,都認為一切分別是由於語言表現而有的,而這樣被語言表現出來的東西,是虛構而無實體性的。於是經中主張所謂「一切事物都是空的」,即「一切法空」。佛教對於語言與其對象之間的關係,是認為各各的語言並不具有任何自立存在的本體,因為,所謂本體就意謂一切概念在外界必俱有固定意義的對應物,而從「無我」之觀點上,就否定了一切概念俱有其所指涉對象的實際存在性了。


龍樹的哲學,深受般若經典的影響,所以龍樹也說任何名稱或語詞都只是一個不函蘊客觀指涉的描述,而為「言語」所指述的對象也只是被虛構的東西,亦即只是「言語的假構」(虛論)。基於這種觀點,龍樹認為透過「言語」並不能使我們把握到任何真實的事物了,但若不能真正把握到箇中奧妙,後果必然使得倫理乃至宗教上的一切失去了依歸,而墮入虛無主義的陷阱。


佛教的中道實相,即「不二法門」,是不可用語言來表述的。《維摩詰經》中講到,文殊問維摩居士何為不二法門:『於是文殊師利問維摩詰,我等各自說已,仁者當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。時維摩詰,默然無言。對此,文殊菩薩說:“善哉,善哉,乃至無有文字語言,是真入不二法門。』這段故事主要是說佛教的第一義諦,不二法是離語言文字的,是在眾生的悟解和實行中,是不可以以語言文字來說明、描述的;然而這個故事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佛教的不二法是不離文字相的。維摩詰居士默不作聲,這其實是不言之言,不說之說。佛教裏講的文字並不僅僅指語言及書本上的文字,而且認為一切指稱和啟示都是文字,所以禪宗裏有“溪聲儘是廣長舌”的說法,認為盡虛空,遍法界的一切存在都在說著宇宙的真實義諦。如此看來,維摩詰居士當機不語,這豈不也是一種高明的表達形式。由此可知,第一義不是文字相,但又不離文字相。因為沒有文字相,佛教的第一義也就不能讓人瞭解了。這也就是《中論》中說的:“諸佛依二諦,為眾生說法,一以世俗諦,二第一義諦,若人不能知,分別於二諦,則於深佛法,不知真實義。”的意思了。